银色的月光无私地洒落向大地,连平时不起眼的角落都傲娇地展示着存在感。    老张头家的小院里点着大瓦数的灯泡,几只蛾子顽强地扑着强光。护院的大黄无暇看这群傻蛾子,支着耳朵听着屋里时不时传来女人的呜咽声,男人的低喃声,还有它的主人,老张头的叹息声。    屋子里只点了一盏昏黄的吊灯,一层层的烟雾肉眼可见地在灯下弥漫,老张头坐在摇椅里,半阖着眼睛,身边围坐着一圈儿女。    “爸,就算平时咱们回来次数少,那也是我们工作忙啊!老二一年到头在外头出差跑供销,我在家当爹又当妈,小旭是您亲孙子吧,您怎么能把房子说送人就送人啊?!”老二媳妇是个能说会道的,话开了头就甭想让她停下。    “呜呜呜。。。”老大媳妇见缝插针地哭上一嗓子,给自己多年未见的妯娌摇旗助威。    老二媳妇眨眨眼,表示接收到这份队友的情意,接着说道:“照我说,这事不是您老糊涂,肯定是唐匀那个白眼狼给您灌迷魂汤了,对不对?那小子我当初一见就觉得他狼心狗肺,贼眉鼠眼的,果然憋着一肚子坏水,敢把主意打到咱们家来,瞎了他的狗眼!爸,只要您说句话,这房子就轮不到他,我们帮您夺回来!”    老二媳妇感觉自己一来就抓住了重点,比她那只知道闷头抽烟的男人不知道强多少倍,心里得意起来,猛地在桌子下踢老二一脚。    老二“嗷”地叫一声,不多疼,就是吓的。他一边抬头看自己媳妇无声传递来的眼神指令,一边掐灭烟说道:“爸,法律规定,我跟大哥还有小弟有这个继承权,您得知法懂法。我知道您喜欢唐匀,手艺不都传给他了吗?干嘛房子也搭上啊?您知道不知道错埠岭那边拆迁都好几千一平,就算咱们不拆迁,这房子也够得上小四十万了。”    老二身旁的老大赶紧补充道:“就是,我们一个月累死累活才几个钱啊!爸,我跟您交个底,我们车间下岗名单下个月就出来,保不齐就有我,灵芳早就下岗,小冬马上要中考。。。”    老大哽咽着说不下去,双手搓了把脸,紧接着是老大媳妇嚎上的一嗓子,感情比刚才真挚许多,下岗的日子不好过。    老大老二都发言完毕,大家目光都集中到三弟那里,老三还是光棍一个,东一榔头西一棒槌跟着老爹学艺多年,连图纸都画不全。    他一直低头翻看自己的汉显BP机,见许久没动静,才抬头发现大家伙儿都望向他,他把BP机揣裤兜里,拢了拢头发,慢条斯理地说:“这房子给谁我都没意见,我今天就是来说我弃权,我不缺这套房,我对象家有。。。”    老三这一番话算是炸了锅。    “老三,你这话就不对了,你光棍一个,我们不还得养家糊口。。。”    “爸你听听,他这什么话,还是不是老张家的人。。。”    “快别在这膈应人,你那点破事好意思张口说吗?”    “我有什么张不开嘴的,我跟我对象正大光明!我们。。。”    “呜呜呜呜。。。”    兵荒马乱中,门铃非常突兀地响起来,那声音像是一个粗嗓子的女人想尖叫却拔不上调。    屋里顿时消停了。    老张头闻声睁开眼,躺椅上直起身子就要去开门。    老三正巴不得走,又离客厅门最近,赶紧溜出院子去开大门。不一会,他又喜滋滋地回来:“爸,您看,我军哥来了。”自动忽略大军身后的唐匀和彭律师。    众人一看唐匀来了,呼啦一下都站起来,义愤填膺的,眼里冒火的,咬牙切齿的,同仇敌忾着。    大军早料到会是这样,把唐匀往身后一拽,让位置给彭律师,:“这是给张师傅办理捐赠过户的彭律师,你们有什么问题尽管可以问他。”    一干人没想到唐匀会请律师来,犹疑着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我是张德祥此次捐赠的代理律师,这里是审批文件的复印件,你们看一下,有任何问题可以问我。”彭律师拿出一个牛皮纸的档案袋,边说边打开。    趁着那帮人围着彭律师,唐匀从大军身后刺溜窜到自个儿师父身边,蹲下身子,从身后拿出个饭盒来:“师父,我妈刚炸的藕盒,还热着呢,赶紧吃,我给您倒杯水去。”    大军在唐匀身后一直跟着,防着哪个急红眼的。老三亦步亦趋跟在大军后边,也不说话,就那么痴痴看着他。    唐匀把水递给师父,回头迅速瞥了一眼大军身后,大军这才看见老三,当着老张头的面,他也不好像以前那样硬撵人走,又怕唐匀小心眼跟他生气,哄着老三道:“我那面包车停在门口,老三你去帮我看着,别再有骑摩托的给我蹭了车。”    “嗳!”老三脆生生答应着,一扭屁股就跑出门去。    大军低头看看唐匀,虽然瞧不见正脸,总能觉出没有刚才那么气呼呼,心里默默给自己竖个大拇指。    “小匀,替我谢谢你妈,你跟大军回吧。”老张头甫一开口,嗓子还有点哑,是许久没开嗓的缘故。    唐匀蹲在躺椅旁,手搭着扶手,看看师父略憔悴的脸,再看看门口那帮要生吞活剥彭律师的儿女们,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眼圈先红了。    “那个屏风出活了吗?师父这几天搭不上手,你自己多琢磨,没几天就到期,你得抓紧。”老张头真饿了,几口吞下一个藕盒,“你妈这手艺还是那么地道,我这几天就想这口!”    唐匀低头抹抹眼泪,抬头一笑:“师父,去大军家住几天好不好?他出长途,一个月家里没人,我伺候您。”    老张头抹抹嘴上的油,回徒弟一个笑:“这房子很久没这么热闹了,还挺喜欢他们来闹闹,我那大孙子还一个都没来过,我呀哪儿也不去。匀儿啊,屏风赶紧给我出活就行,其他的不用你操心。”    老张头抬头看一眼大军,又向门外看一眼。等大军把唐匀拉走,又低头开始吃起藕盒,边吃边嘟囔:“兔崽子们,没一个问问老爹吃没吃饭的。。。”    出来院门,唐匀跟大军站在门口等彭律师,他的眼睛依旧红红的,瞅见大军在摸兜,上手就打大军胳膊一下,:“不许抽烟!”    大军见四下无人,大着胆子把唐匀搂进怀里,“那你别哭了,看得我心疼。”伸手摸着滑嫩的小脸,忍了忍没亲上去。    唐匀靠着大军的胸口,闭着眼流泪道:“师傅把家传的木雕样子都给了我,这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你说他为啥还要把这房子给我,我真是受不起。”    大军把人搂紧一点,道:“张师傅是个有主意的人,你呀别的不用想,就听你师父的,还像以前那样尽心尽力伺候他,等你师父百年以后,咱们问心无愧就行!”    唐匀把脸深埋在大军怀里,呜呜哭得更凶。    “军哥!”老三从面包车后面绕过来,小心翼翼地凑上前。瞅见大军搂着唐匀的胳膊,酸了吧唧地说:“小匀哭什么啊?得了房子还卖乖。”    大军可没刚才屋里那好脾气,转头瞪老三一眼,老三立马乖乖闭嘴。    唐匀见来了人,也不好意思接着哭,从大军怀里挣出来,转过脸去时不时抹着眼睛。    “军哥,跑长途累不累啊?”老三听人说大军年前把出租车卖了,跑起长途车的生意。    见大军没搭理他,他又问:“我听人说跑长途可累,经常有开着开着就睡着的,可危险,军哥你每次跑车有陪车的不?”    老三往前挪挪,站到军哥边上一米的距离,“我去年也考出驾照来了,虽然不是A证,不过大货我也会开,你缺人不?我要是跟你一起跑车,你可不会寂寞啦!我会讲好多笑话,我还会唱歌,吹口琴,我还学的按摩,夜里你累了,我。。。”    听他越说越不像话,唐匀也顾不上伤心,回头打断他师哥的臆想:“闭嘴吧!”    老三猛地让人打断,脸涨得通红:“哎小匀子,你怎么这样,现在是我跟军哥在交流出车心得,你插什么嘴,军哥你看我行吗?”老三巴巴地看着大军。    唐匀小母鸡一样,站到大军前面:“不行!大军已经有陪车师傅了,就你那两下子谁敢找你。你男人呢?没呼你呢?”唐匀一直看不上他这不着调的师哥。    “关你。。。”呼机非常配合唐匀响起来,跟四周的蛐蛐打成一片。    老三不敢不看,只好认命拿出来,上面写着“速归,晚十点落锁。”    “军哥,我这有点事要先走一步,你还记得我的传呼号不?有事呼我啊!”不等那俩人有啥反应,老三摆摆手,溜了。    唐匀回头瞪大军一眼,大军回个无可奈何的眼神。上前又要抱,唐匀躲几次,半推半就躺进大军怀里。    “你有睡着吗?”    “真有。”    大军赶忙把要跳脚的小人抱紧,“哎,别担心,不是还有你舅舅,他老人家经验丰富,没什么危险。等到明年,注册家公司,车交给车队开,我家小匀儿再不用担惊受怕了。”    唐匀抬头看着大军已经遮不住皱纹的帅脸,红着眼圈踮起脚跟轻轻吻上大军的嘴唇。    还记得这人跑小公共时,三不五时领着他一起兜圈,让他了解外面的世界。    后来,这人开起出租车,每回从家到师傅的作坊,都是车接车送。那会儿自己突然就长起个儿来,杨美云担心他营养跟不上,捎的加餐也都是这人来送,风雨无阻。    再后来,出租车买上了,连房都买上了。还以为这人是要去结婚,那会自己真是连牙都要咬碎,没想到这人转脸来跟他求婚,连爸妈姐姐都陪着一起,要是奶奶活着,兴许也会高兴地哼上几声。    现在,这人又不安分,卖掉出租车要开物流公司。因为资金有限,又没经验,头一年都是亲自跑长途,只要出车,自己晚上就睡不踏实,这人无论走到哪,头一件事情就是给他打个传呼,每回那串520都让他脸红心跳。    “军哥,我爱你。”     不要说给你听,怕你太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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