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夏日午后，骄阳似火。　　　　沈曦慢慢吞吞的抄着经文，房间摆放着的冰盆稀释着暑气，烟雾丝丝缕缕，一身翠色衣衫的小姑娘笼罩其中，乌发如墨，脸蛋瓷白，就是脸上表情不大好，跟个晒焉儿的叶子一般，没什么精神。　　　　凝香站在一旁，犹豫老半天，到底是没说什么，她不敢。　　　　眼下已是七月中旬，老夫人的寿宴就在重阳节后，侯夫人那边连请帖都写了个七七八八。小姐要是没完成这寿礼，可不是在打沈家的脸么。　　　　“咱们家如今深受圣宠，祖母自然什么都不缺，老人家最想要的不过是小辈们的孝心罢了，是以女儿觉得诚心抄上个十遍经卷，比之其他四处搜罗得奇珍异宝还要好上许多的”　　　　只要一想起自个儿半月前在母亲面前信誓旦旦说的话，沈曦就恨，她本来就是个送礼苦手，几个相熟的小姐妹过生都能让她哭恼半天，更何况是祖母的六十寿宴。虽说不知什么情况，自个儿打记事起便与祖母不熟，可该做的面子还是要的。　　　　到不曾想这个原本绝妙的办法，实际上是个坑，她亲手挖出来，把自己埋了进去。　　　　沈曦不由得唉声叹气。　　　　心里数了数剩下的日子，知道自己这回不抄完，别说祖母，就连母亲那边都是过不去的，武安侯府丢不起这个人。　　　　当下瘪了瘪嘴，把脑子里那些偷懒的想法统统赶走，继续奋笔疾书。　　　　旁边的丫鬟也不敢高声说话儿，一时这屋子里的气氛是静谧的不得了，当然也更显的院外忽然而起的那声尖叫相当的突兀。　　　　凝香还没回过神来，只觉一个绿色的身影嗖一声在眼前晃过，再凝神面前的小姐已是不见了踪影。　　　　心里叹了口气，还好这么多年，自己习惯了自家小姐这跳脱的性子，不然这主子总是不见，一般的丫鬟还不得吓出个好歹。　　　　外边儿日头正晒，凝香想了想，拿把伞跟了出去。小姐可不能被晒黑了，否则一个照料不精的名头自己是逃不掉的。　　　　原来是一个丫鬟被虫子吓到了，沈曦有些意兴阑珊，漂亮的眉眼耸拉着，有些垂头丧气:　　　　“自己还是回去接着抄书吧。”　　　　“哟，这不是阿曦吗，怎么来这是，垂头丧气的，”一道调笑的声音想起，沈曦都懒得抬头，这府里敢这么调侃自己的，除了自己那嫡嫡亲的兄长沈醴，还有谁呢。　　　　传说凤凰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　　　　醴者，甘美也。为嫡长子取这么一个名字，可见武安侯期望之深。　　　　只沈曦却打心眼里觉得长兄辜负里父亲的期望，别人家的兄长都上对妹妹千好万好，恨不得捧手心儿里长大，就自己哥哥每回见面恨不得怼死自己才好，偏母亲还不帮自己，每每都是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小姑娘嘟了嘟嘴，道：“哥哥就是来看我笑话的嘛？”　　　　哦嚯，看起来还有点难过嘛。沈醴素来爱逗这个妹妹，本想再说几句，只看着那双波光粼粼的双眸，话到嘴边就掉了个儿：“好了，知道你最近辛苦了，等太阳下山我带你去街上逛逛如何？”　　　　母亲逼妹妹抄经书之事他自然知道，虽知道这是好事，只看着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小姑娘可怜兮兮的模样，沈醴还是有点心软：　　　　“最后一次了啊，回来就给我好好抄经书。”　　　　“好的好的，我知道啦，”沈曦笑嘻嘻，刚才的忧愁一散而空，眼里满满当当的都是欢喜，叫人看着便觉得开心。　　　　这丫头，沈醴摇摇头，他算是明白母亲这回为何发了狠，这性子真真是活泼。不过转念一想，自己的妹妹活泼些又有何妨，他自会护她一生周全。　　　　这么一想，沈醴便释然了，待沈曦换了身男装，兄妹二人自后门偷偷溜了出去，沈曦还小心翼翼地掩好门，自以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这武安侯府虽为军功起身，可自打周氏进门，掌了中聩，这该有的规矩是一样儿不少。兄妹二人不过刚出府，武安侯夫人周氏便得知了消息。　　　　此刻太阳西斜，白天的燥热已散了大半，周氏斜倚在榻上闲闲的看着账本，听了下人的汇报，忍不住伸出手按了按额头，有些头疼，嗔怪道：“连阿醴都跟着胡闹，真真是一群讨债鬼。”　　　　她过府将近二十年，就得了这么一双儿女，自是看的跟眼珠子一般。长子还好些，沈醴自小养在老侯爷身边，性格稳重，唯有在自己妹妹面前才有些少年人的跳脱。唯有女儿不一样，打小便活泼，性格又讨喜，被丈夫儿子宠的简直不像话，这也快到及笈的年纪里，还是这么爱玩。自己是说轻了没用，说重了，小姑娘哭了，自己心疼不说，夫君儿子还都不高兴，真真是叫人头疼。　　　　这话说的，立在一旁的桂嬷嬷忍不住笑了，以她看，最宠小姐的可不就是夫人嘛，真要狠下心来管，这侯府明里暗里不知多少人，哪里跑的出去。　　　　她是周氏的乳母，打小便照顾周氏，这么多年下来，看着自个儿亲手养大的小婴儿长成豆蔻年华的小姑娘，看着她嫁人、生子，其中情分自是不一般，在周氏面前素来很说的上话。　　　　这会儿见她笑了，周氏佯怒道：“怎么我说的不对？嬷嬷还笑话？”　　　　“依老奴看，小姐天真烂漫，最是惹人怜爱，哪里又狠的下心呢。”桂嬷嬷笑着接道，风风雨雨几十年，她对周氏最是了解不过，嘴上抱怨小姐不听话，心里护的很呢。若敢附和，那才真是捅了马蜂窝。　　　　周氏闻言也笑了，虽没改口，但看那微微扬起的嘴角、明显翻快的账本，就知主人心情不错，哪里有嘴上说的烦恼。　　　　不过这狠心的倒不是没有，想起当初被丈夫从池塘里捞起来奄奄一息的女儿，周氏这翻着账本的手忍不住攥起，眼中闪过一丝冰冷，这样的长辈，也难怪阿曦不乐意抄那什子佛经，要她，她也不愿意。　　　　她的阿曦啊，可懂事儿了，次次出去都知道给自己带东西回来呢。　　　　想着女儿的趣事儿，周氏的嘴角忍不住勾起，潋滟的桃花眼里满是笑意，冲散了不少原先的冷意。　　　　这会儿，懂事的沈曦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个转糖人的摊子，看着那个大大的凤凰，心里默念着这回一定要中，　　　　转盘稳稳当当的停在了桃子上。　　　　沈曦：“..........”　　　　这已经是第五次了，看着手里一大把的桃子樱桃小鸟，沈曦觉得自己都要气死了。忍不住看向旁边的沈醴，眸子湿漉漉的，就跟被遗弃的小动物一般，可怜极了。　　　　沈醴咳了咳，还真有些骑虎难下，金钱是小，妹妹的面子是大。　　　　刚准备说自己来试一次，身后便伸出一双手，轻轻一转，转盘稳稳的停在了凤凰那里。　　　　沈曦的眼睛倏地一亮，欢喜地从摊主那儿接过了小糖人，微微仰头看向身后那个有如天降的蓝衣男子，漂亮的大眼睛弯起来。　　　　沈醴把手搭在沈曦的肩上，也回头。　　　　“谢谢公子！”女孩子的声音清脆甜软，莺啼一样婉转好听。秦越微愣，隐去心里的那丝怪异感，点了点头，说了声抱歉便匆匆走远。　　　　等秦越的背影已经看不见了，沈醴还是有些纳闷。他看向低头小心舔吮糖人儿的妹妹，低声问，“曦儿，你觉着刚才那人奇怪吗？”　　　　妹妹笑的这么甜，他却连个反应都没有，真是个没有感情的怪人。　　　　“嗯？不啊。”沈曦弯眼，“我只觉着糖人好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