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过程曲折了点，但贝贝尔还是对修尔这种变脸神功赞叹不已。他们前脚刚被人追着逃进领主府，修尔后脚就对着卫兵们睁眼说瞎话，反过来把人一顿好训，想想就爽啊！ 看着贝贝尔陷入沉思的愚蠢模样，埃斯德瑞拉哼出个鼻音，昂着头走了。 他可是一条活了超久超久的龙祖宗，对你们这些凡俗愚民毫无兴趣。 是的，埃斯德瑞拉的人形态与龙形态同样美貌且强大，幽蓝张扬的头发，闪烁着滢蓝光芒的眸子狭长而深刻，习惯垂眸半敛着视人的他总透出股王者的慵懒，像是随时笑看后辈打闹，又随时会因小鬼们弄脏了他的鳞爪这种小事不悦。 其唯一的幼稚之处就是，时常流露出类似傲娇的举止。当然，这在他自己看来可能只是表达一个老古董对年轻人的各种看不惯。 然而，这样一头释放威压足以令普通凡神下跪的神圣龙，在他的伙伴们眼里，就是一饭桶。 修尔面无表情地命人第八次添上烤整猪，心里难免回想起了当初在晨曦森林里被佩拉支配的恐惧，他倒是不像贝贝尔那家伙一样目瞪口呆得像个傻子，而是暗暗估算了一下，得让人准备准备，估计这食量连一半都还没到呢。 除了沉睡千年没有进食的龙祖宗吃得认真，还有某位游侠朋友差点被笋汤鲜掉了眉毛，哪怕这样，他也不能学学佩拉那不声不响的餐桌礼仪。 贝贝尔一边砸吧嘴，一边用“说出你的故事”的语气问修尔：“嘿，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当上领主的呢！” 修尔慢条斯理地舀了一勺汤汁送到嘴边，却没有发出任何吮吸的声音。 这个问题，说来有点复杂。 克洛纳和灵厥一样都与厄加古国比邻而居，全部集中在大陆中部地区，再向东走就会进入人烟稀少的高原地带；如果向南，则是一片广袤的沙漠。神秘的巫族生活在远东，而热情的提马哈人生长于沙漠之中。 在克洛纳，拉文克斯领主这个身份是十分好用的，也是修尔众多身份中十分宝贵的底牌之一；但此前也说过，他的真实身份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了，其中有些人甚至是他自己杀的。 这位拉文克斯领主正是死在他手下的一名亡魂。 拉文克斯这个姓氏在灵厥也曾是赫赫有名的世家之一，当年与修尔的以瑟多拉家族齐名，但与其说他的兄长奥古斯都是背神者，不如说拉文克斯家族才是真正的叛徒。 他们谋害了灵厥的最后一位凡神，使被光明神抛弃的国家失去了最后一丝休养生息、东山再起的机会。 当时，灵厥皇室想要从修尔手上抢走魔神心脏与秘术卷轴，再将伊利亚当成祭品以平息光明神的愤怒。伊利亚是奥古斯都刚满月的唯一血脉，灵厥皇室此举令修尔直接将其放入仇恨的名单。紧接着，拉文克斯家族叛变，灵厥消亡，它成为了修尔的第二个复仇对象。 一个是国仇，一个是家恨，哪个也别想放过。 虽然最后证明，它们在他的征途之中实则无足轻重。 怎样不动声色地毁灭一个受到新国庇护的奥术师家族呢？十四岁的修尔想到了一个办法。 留着所有人的躯壳，却换去所有人的灵魂。 如此就像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之下，潜藏的暗流早已将原本此处的海水替换个一干二净。 “这些都是你一个人做的？十四岁！？” 贝贝尔汤都顾不上喝了，只目瞪口呆地望着修尔，眼神中逐渐显露出钦佩和歆羡，好像巴不得自己也在当场好掺和一脚似的。 他觉得这太有趣了，超酷。 修尔没什么情绪地扫了他一眼，不明白这家伙在激动个什么劲。 “怎么可能，”他淡淡道，“我对亡灵法术并无研究，由是请了一对亡灵法师兄妹帮忙。” 一直不曾出声的佩拉手中的刀叉一顿，抬眼道：“西南黑市的那对亡灵法师嚒？” 修尔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想到伊利亚可能已经带着佩拉见过那两位，他便应道：“劳伦特和玛格丽特在巴尔达山脉有一座地下城堡，他们都姓诺曼森。” 诺曼森是厄加王朝的皇姓，白鹭城主白文克也拥有这个姓氏，想不到厄加王朝那种正统魔法师的地盘也会出恶名昭著的亡灵法师，搞不好他们和白文克还是亲戚呢。 佩拉与修尔的对话像是在打哑谜，弄得一心想听故事的贝贝尔急得抓耳挠腮，正想把话题扯回来再听听亡灵法术的神奇之处，一旁的埃斯德瑞拉终于结束了战斗，他伸出比人类长出许多的尖舌舔了一圈唇瓣，将猪油尽数卷走。 “晚餐时间结束了，虽然真不习惯你们人类用个餐还得听书，但是承蒙款待，下回盐巴少放点就更好了。” 星辰巨龙居高临下地指点道。 修尔态度非常良好地点头称是，一点也没有对饭桶巨龙的无理取闹表现出不满，反倒是贝贝尔对着龙祖无声地吐了吐舌头。 很显然，经过这么一小段旅程的相处，修尔的神秘莫测与各种技能已经成功将脑回路清奇的贝贝尔圈粉。 接下来的几天相安无事，整座庄园里的人都是亡灵傀儡，平日里表现得与生前无异，但只要修尔发出命令，他们便听凭差遣。这段时间里，除了等待辛达与伊利亚通过血滴水晶找上门来，他需要做的就是多方了解情况，搞清楚各国动向，以及，养伤。 至于小凤凰，佩拉说不必担忧，这种小东西找路的本事很出色，应该还能在伊利亚他们之前找上门来。 在一番打探后出乎修尔意料的是，本该成为众矢之的的他们竟然被另一伙人抢去了风头。 “越洋者？” 修尔目中的震惊一闪而过，继而眉关锁紧，“路易斯还说了什么？” 半掩的窗帘透出一缕天光，隐隐可以看到外面的露台，他的衣架上站着一只造型再普通不过的灰雀，此刻灰雀没有张嘴却话人声。 “教廷史记自第一纪元开始，人类在第三纪元诞生，龙族与上古神同岁，魔族确实另有秘辛。” 它将那天拜伦萨与路易斯之间发生的对话复述了一遍，并提到了龙族现在的打算，它们想要和人类合作培养新的龙骑士。 修尔沉吟片刻，他早年沉迷骑士文化的时候就知道龙骑士并非仅是传说，而在被佩拉营救的过程中他亦有对她身份的猜测，所以当佩拉身骑巨龙从天而降时，他并不太对她是名龙骑士感到意外，反倒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感慨。 “关于越洋者，除了路易斯那里的情报，我一路从厄加古国过来倒是听说了不少传闻，”灰雀的眼睛乌溜溜地盯着修尔，“这伙越洋者的实力几乎超越凡神的境界，尤其是他们的首领，那个灰袍武士以一人之力杀死了奥美拉湖中的湖怪——这个消息来自一名亲眼目睹全过程的赏金猎人。” 奥美拉湖的湖怪…… 修尔一怔，继而想起了当初与佩拉一同在晨曦森林的时候，那头梦魇还因为太过欢脱而被佩拉教训，就连佩拉也不想在湖怪身上浪费时间……是的，这变相证明了湖怪的难缠。 而越洋者，灰袍武士，一个人杀死了湖怪。 “……看来，这伙人确实比我们要来得棘手很多，难怪教廷和帝国这回对我堪称纵容。” 修尔想了想，露出了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 既然有人背锅，那正是时候壮大他们自己。 笑容还未停留超过一秒，窗帘的光线一抖，一道白色的身影从露台翻了上来，随手打出的气浪直接将窗帘推到一边。 换上克洛纳传统纱裙的佩拉俏生生地赤脚立于露台之上，背后硕大的龙枪反衬出她的纤弱玉骨，光站在那里就似冒着股仙气。 然而，她淡漠的金瞳在灰雀身上一扫而过，挑眉，“打扰你们了？” 修尔并不意外她能看出灰雀的真身几何，但就这么大喇喇地翻窗进来也确实有点……算了。 “日安，我这里正好说完了。” 他无奈地笑了笑，衣服是他为佩拉准备的，他猜到一定很适合佩拉，事实也果然如此。 佩拉似乎对穿什么没意见，对走窗户这一点也没意见，而在她的注视下，灰雀抖了抖翅膀，一个扑棱飞出了露台。 “妖术师，能力不错。” 佩拉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句，然后走回露台边，道，“我们今天的客人不少，你做好准备。” 这话就是在说，除了伊利亚、辛达、小凤凰，还有意外到访的客人上门了。 少女快到出现残影地跳上露台栏杆再朝花园跃下，洁白的纱裙在空中仿似一朵绽放的白玫瑰。 她留下了一句话，“伊利亚还带了个傻子回来。” …傻子？ 修尔怔了怔，伊利亚又随便在外面捡东西回来了？ 这句令人费解的话在修尔来到大厅后便晓得其意了，非常简单直白，按照原意解即可。 伊利亚真的带了个傻子回来。 修尔到的时候，贝贝尔已经围着那个傻子跳来跳去喋喋不休有一段时间了。埃斯徳瑞拉冷着脸被拉来站在边上，他高大的身影直接挡住了那个傻子。 修尔没有立刻去查看那个傻子的事，而是先迎向了他的亲人。 风尘仆仆赶到的辛达和伊利亚穿得跟落魄乞丐似的，万幸的是身上没有伤。毕竟既要面临海妖潮汐的威胁，又要避开光明教会与帝国的追兵，实在不是件易事。 “叔叔…” 伊利亚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脸上带着别扭的讨好之色。辛达摘下帽兜，露出一张越发苍老的脸，只是脸上仍带笑意地摸了摸伊利亚的头。 佩拉饶有兴趣地围观伊利亚是如何在修尔面前怂成一条狗子的，修尔咳嗽一声，缓了缓神色，刚待说些什么就被一声鸟鸣打断。 “啾——” 一只金黄色的鸡脑袋从伊利亚的衣服里钻了出来，狂喜之情几乎能从眼睛里溢出来。 它扑棱着翅膀从伊利亚怀里挣扎出来，一头扎上了修尔的脑袋，然后，落地成窝。 它惬意地伏在修尔的头顶，安静如鸡。 修尔忍了忍，好悬没把这家伙扯下来拎去煲汤。 辛达和佩拉一齐笑了起来，而伊利亚则努力绷着脸站在旁边。 伊利亚：该死，好想笑，不行要忍住…… 修尔不再理会这些嘻嘻哈哈的家伙，兀自摇了摇头一副随便你们的模样，迈步走向那位不知名的客人。 伊利亚这会儿十分乖觉，连忙小跑着跟了上来，实力示范了一遍花式狗腿的一百种表现形式。 “叔叔，这个傻子是我在普斯茨碰上的，哇那个元素法师维拉丽塔的三徒弟真是个变态！他竟然集百人血池把人往里淹！我实在看不过去就偷偷带了他跑路……” 修尔的脚步一顿，冷冷道：“所以，辛达说你所谓的去了邻国，就是干脆跑去了离冰霜之城有百里远的普斯茨？” 伊利亚小声嘟囔：“我就是顺路弯了一转……” 修尔冷笑，“并且，还从一个临近突破凡神的元素法师手里劫走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傻子。” 伊利亚闭嘴了。 看来，花式狗腿大法不太管用。 修尔懒得再看这令人糟心的小兔崽子一眼，虽然，这小子也确实提供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百人血池，即百人血液集成一池，以溺毙活祭品，这是一种祭祀方法，但如此邪性的东西在大陆很遭忌讳，只有魔族祭祀才会用得上。 那个法师想要把人祭给哪位魔神嚒…… 修尔一边沉吟，一边绕过站着就成了一堵墙的龙先生，然后他就看见了伊利亚口中说的傻子究竟什么模样。 抱着膝盖缩成一团的孩子穿着比他大出许多的成人袍子，白色的发色如同年迈老叟，白色的皮肤却如同新生婴孩。就连眉毛与睫毛都是雪色，隐约透着些淡金。 他抬起头，纯净的眼眸望向修尔，那是一双琥珀般的白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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