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镜莞哭得抽抽搭搭,果然被江窈勾起好奇心,抬头问她:“什么?”  江窈表示压力山大,她强迫自己静下心思索了三秒。    “生活很美好啊,你不应该郁郁寡欢” 说这种话等同于对哮喘病人说“你怎么会呼吸困难呢,周围空气很足啊”。  江窈不会蠢到这种地步,毕竟这不是摆明了站着说话不腰疼嘛。    说老实话,要是换成她以前的脾气,只会和对方挥手说再见,尤其是和浑身满满负能量的人接触,跟掉进无底黑洞似的,迟早被榨干。  喝药多容易,何苦来跳楼,未免太自私,大家都有事。  正确的轻生姿势应该是在家了断,利国利民。  而且经历过之后回头想想只会觉得以前中二时期的黑历史往事不堪回首。    于是江窈急中生智,语气轻蔑:“就要服输了吗,这可一点都不像你。”  其实她自己都没有十分的把握,另辟蹊径的激将法能够奏效。    直到江镜莞脸上浮现出动容之色,江窈一度想给自己的睿智竖个大拇指。  “你若是跳下去,广阳府一脉只怕是绝后了。”江煊推波助澜道,“全当是为了广阳王,你也该好生珍重。”    江镜莞最终体力不支被救下来,袁氏被罚去皇家祠堂面壁思过,拨了两名太医临时赶去广阳府给江镜莞看诊。  江煊自行回了东宫,江窈则被郑太后一路撵回寿合宫。    她捧着暖炉坐在架子床上,换了一身烘得暖洋洋的衣裳,连枝拧了帕子给她擦脸。  郑太后在外殿听人禀报来消息,说是袁氏在祠堂闹着要回府瞧郡主,郑太后没好气的冷哼一声,吩咐下去再给她加一道锁。    “谢相也太不是东西了。”江窈盘着膝窝在毛绒绒的毯子里,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郑太后进殿时正好听到她的抱怨,在她身边坐下:“休得胡说。”  江窈眨了眨眼,她明明只是在陈述事实。  “往后莫要再搭理广阳府的人。”郑太后握住她的手,“个个都是一肚子的花花肠子,难怪遭了报应。”  江窈不置可否:“广阳郡主的性子太拗了些。”  郑太后斟酌着言辞捡好听的告诉她:“你以为她们娘俩打的什么算盘,她要是当真想给自己搏个前程,心思也该往谢相身上使。偏偏人家早已思虑周全,油盐不进,从来不屑搭理她,她总不好师出无名赖着谢相。她要是想当个孝女呢,怎么不干脆去刑场,非要跑到宫里的摘星楼。”    江窈听得一愣一愣的,不愧是宫斗界前辈里的佼佼者,自己的三板斧在她面前简直小巫见大巫。  “皇祖母的意思是?”  郑太后一脸慈祥:“日子得过且过总要过下去,更何况出身帝王家。藩王一倒,广阳郡主注定要在长安城久住,以她现在的境遇,找一门身家清白的亲事都不容易,高不成低不就。除非她请命革去皇籍,以平民自称。”    江窈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悟了。  实际上,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悟出什么了。  郑太后揉了揉她松软的发梢:“自以为天衣无缝,想在宫里头求一个保障,做她们的春秋大梦吧。”  “皇祖母说的是。”江窈一脸崇拜。  郑太后留江窈在寿合宫用了午膳才准许她回凤仪宫,建章公主真正儿是怎么看怎么顺眼,连头发丝生的都比旁人讨喜。    午时将近,雨后初晴。早前的阴霾一扫而空,湿濡的空气沁人心脾。  江煊的马车歇在凤仪宫侧门,江窈提着裙裾,脚步轻盈的踩过水洼,最普遍的齐胸宫装穿在她身上格外出佻,反倒比以往多添了一丝幽雅。  上次她扮江煊的主公,这次轮到她扮江煊的宫女。  可谓是默契十足。    一路出了宣武门,菜市口人声鼎沸。  马车兜兜转转进了后巷,车夫挑帘再三询问:“殿下,当真要那样做么?”  江煊决定确认一遍:“确定是谢相的马车?”  车夫点头,江煊拿出一麻袋的巴豆塞给他:“去吧。”  江窈全程看的目瞪口呆,“可见我平日里没有白栽培你。”  江煊:“……”    驾着马车回宣武门时,江煊闭目眼神,江窈试探性的挑起轿帘朝外头望了一眼。  只一眼,她便怔住了。    火签令被摔在地上,激起一地的尘土飞扬。  清华台上的身影熟悉又陌生。    “斩。”  他整个人就像负手站在黄泉路上,眼角的泪痣则成了白骨枯荣里的彼岸花,硬生生辟出一道血路来,他一声令下,天上一道惊雷乍起,似乎能够听到千军万马的呼啸声。  他的衣衫巍然不动,连雷公都不得不对他退避三分。    刽子手手起刀落,江窈看到的却不是血花飞溅,厚实的掌心遮住她的眼,江煊的声音明显在颤:“皇姐,别看。”  生死只在于一瞬间,史官给广阳王的一生记下寥寥最后一笔,仿佛这已是他存在过的最大价值,属于谢相的峥嵘政绩却像翻过浓墨重彩的篇章。  他的轻于鸿毛,成就着谢槐玉的重于泰山。    天地间一片哗然,谢槐玉一步步踩着石阶下来,气定神闲。  他背后身载着流光风影,相比监斩官,他更像俯瞰众生的慈悲僧。    眉眼清隽,唇红齿白。  江窈一下子想起初见他的时候,她其实总觉得他不该和阴翳搭上边,他第一眼看上去更像烟花拥风流的公子哥儿。  难怪,难怪。  居然是他。    最美不过初见,江窈总算是明白这句话的深层含义。  早知道,她一开始就该再给他扎一刀才对,男色误人啊。    当天晚上江窈便噩梦连连。  她梦见自己孤独终老,相比死亡,她更害怕寂寞。  谢槐玉挟天子以令天下后,他显然深谙折腾人生不如死的的法子,并且将这些手段都付诸到她身上。  凡是她相中的驸马,无一例外都成了第二个广阳王。    江窈后半夜甚至在无尽寂寞里做了个梦中梦,自己被奸人所害,走投无路在地府叩见阎王爷。  她跪在地上学窦娥喊冤:“阎王爷在上,受小人一拜。”  阎王爷赫然长了一张谢槐玉的脸,朝她张牙舞爪的笑,妖冶又肆意。  江窈是被自己的哭声吵醒的,她差点在梦里哭岔气。  她现在恨不得捏个小人,每天行巫蛊之术,说不定谢槐玉英年早逝,她也用不着孤独终老了。    晨光微熹,连枝掐着时辰起床,从小厨房视察出来,远远地看到一团身影蹲在墙根的桂花树底下。  江窈攥着帕子,嘿咻嘿咻的拿着小锄头翻土。  她觉得自己可以说是史上最惨穿书女主,从宫斗的剧本变成种田。  连枝也学她蹲下来,凑过头问:“殿下您忙什么呢?”  “下地。”江窈没给连枝抢锄头的机会。    直到江窈将一块通体莹润的玉佩扔到土坑里,玉佩泛着光泽,从连枝整理库房多年的经验来看材料必定是世上罕有。  连枝看到玉佩上龙飞凤舞的“谢”字,“殿下,您好端端的埋它做什么?”  江窈擦擦手,撂下锄头。  她痛快的忍不住叉腰仰天大笑三声,一本正经的告诉连枝:“我在给他的主人提前立衣冠冢。”    江窈睡眠质量的下降直接导致她在国子监打瞌睡。  平心而论,她虽然过去调皮了些,捣蛋了些,但还没有明目张胆到趴在书案上呼呼大睡。  今天算是生平头一遭开了先例。  司业拿她没辙,一状告到主薄那里去了。    对待国之良臣,理应礼贤下士。这是光熙帝从先帝身上学到的唯一一件传统美德。  主薄拖着垂到胸前白花花的胡须,手上拄拐朝她颤颤巍巍走过来。  江窈心下一紧,主薄好像是个厉害角色。  万万没想到,主薄膝盖一弯,江窈以为他不小心摔了正准备扶他。  “殿下,兹事体大,大邺从开朝以来,便没有人在国子监像您似的啊。”主薄字字箴言。   江窈:“……”老人家您快起来。再说了,这有故意碰瓷的嫌疑啊。    然而祸不单行,江窈回宫的路上被人截了道。  连枝卷起车帘,大半边身子露到马车外面,她身上的绫罗堪比长安城许多簪缨世族的女子,此时眉目一凌,看起来确实很有唬人的气魄,居高临下呵斥道:  “你是几品的诰封,轮得着你来挡建章公主的马车?”    “小奴是相府的管家,奉谢相之命前来。”跪在地上的管家嗑头,身后立马有奴仆抬三口箱子上前,“谢相听闻昨日殿下受惊,命人备下薄礼,以表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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