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根据跟随世子的侍卫路甲、路乙回忆，以及暗卫嘲风、睚眦补充，事发日为上元日，当日世子和往常并无不同。和老酒鬼习武、摘星阁处理公文、参加长老院及世家子弟组织的晚宴，于该晚子时入睡。

之后的事情所有人就都一致了，世子呼吸平稳而魂魄不知所踪。根据对后期羁押入府人员的调查，世子也绝非被暗算，况且堂堂大周朝东郡王府的侍卫要是连世子都护不住能被暗算，早就被世子来来回回砍死几次了。

医谷左使叔钧诊断后留下了三瓶药丸，给出的治疗意见是早中晚按照对应的药溶于清风玉露中喂服，昏迷每七日复诊一次更换药丸，其余就一个字：等。

好消息是等到第七日，世子醒来了。坏消息是，世子脾气又变糟了，扣了府中每个人三个月的俸禄，有些倒霉蛋比如睚眦和嘲风被丢去了难民营特训两周。世子调理了几天便又开始了在镐京城怨声载道的日子，民众们满心抑郁暗自垂泪这么英俊的混日魔王就不能多睡个十年八年么。

东郡王世子在大周朝是个独特的存在，哪怕长老会那些老头见了也得恭恭敬敬的称呼一声“世子殿下”。所以这样的世子是没有什么烦心事的，当然这不包括离魂刚醒来的世子。

世子殿下庄羡最近心情很不好。他每次想起来那个逼真的梦心情就更不好，梦里有一个蠢丫头，一个最后把自己蠢死的人。

他有的时候会恍惚一下自己到底是做了一个梦还是现在才是梦，就像他的老祖宗庄子当年提出的伟大的哲学命题一样——“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庄羡心情不好就意味着他会让别人过的不好，每天听府里丫鬟仆役花样百出不带重复的偷偷夸医谷左使，他决定亲自感谢叔钧的“救命之恩”。

医谷在镐京是有会馆的，这一任的左使由于业余爱好清奇喜欢做生意，最近几年医谷在京中还有了不少产业，上至茶馆酒楼医馆客栈，下至青楼南馆赌场棺材店。不过叔钧是个讲究人，从不在自家产业去搞破坏，总喜欢去其他竞争对手那里浪荡，自我解释为“刺探敌情”。

庄羡是在一栋别有异域风情的青楼找到的医谷左使叔钧。看着一群莺莺燕燕环绕喝到有点恍惚的落拓男子还真是让人难以相信。打个响指的功夫，手下的人已经把那群碍事的青楼女子丢去别处了，眨眼的功夫房间收拾的干净整洁符合世子殿下的审美，除了那一只摊在桌子上的左使。

庄羡把身边侍卫轰出去，拖了把椅子吊儿郎当坐在叔钧身侧，拎起一壶酒就要浇上去，叔钧明明没有抬头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千钧一发之际看看侧着身子避开，。佳酿淌在地上飘着醇香的味道。

美酒动人心弦，庄羡饶有兴趣拿起小盅自顾自喝了起来。也许是过去半个时辰，也许是过去一个时辰，叔钧突然低低的问了一句“世子是要想问什么？”

“你是如何诊断我是离魂症？”庄羡挑了挑眉，问道。

叔钧却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咳了起来，仿佛要把整个胸腔都咳出来一样：“不好意思见笑了，琼枝太寒了一下子喝多，身体有些受不住。”

停了一下又继续说道“世子想问的是，离魂这个说法所有医术上都没有记载过，我是凭什么认定你当时所患是离魂症吧？再继续，世子其实是在怀疑我杜撰了一种闻所未闻的病对不对？”

双方都沉默了半响，叔钧打破了沉默：“你怀疑的没有错，没有离魂这种病状。我开的药也只不过是保障你的身体在不能够正常摄食的情况下维持运转的。你醒没醒，什么时候醒和我这个医谷左使是没任何关系的。”

庄羡冷哼了一声，“你们医谷一直就是这么欺世盗名的么？想来，大理寺也很乐意……”

叔钧之间打断了庄羡的话，语气颇为敷衍毫不客气的说道：“世子殿下你的这些威胁对我没用，你想问的疑问我不想听我也不知道答案，你威胁我倒不如求助太医馆或者尧光大师。”

“你猜到我要问什么了对吧，所以你都猜到了我为什么会放过你？太医馆和尧光大师，呵，他们知道了恐怕意味着半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

庄羡瞥了撇嘴角又顺便翻了个白眼，特别没有堂堂东郡王世子风范的开始自顾自讲话强迫对方听下去：“我做了一个梦。”又前后没有一点逻辑关系的讲到：“你知道么我今年十八了。”

叔钧内心崩溃到脸上都已经一目了然，出于礼貌毫无兴趣应道：“我现在知道了，所以呢？今年十八岁的世子殿下，然后呢……？”

这次庄羡完全懒得回话，豪不拖泥带水语速飞快的说了起来

“梦里的我也是十八岁，是从我陷入睡眠的那天上元节开始的，仿佛我根本没有得过你杜撰的离魂症。我日复一日的过了三十多年，不，也许是更多年。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有的人跟着我高官厚禄鲜衣怒马，还有的人因为我家破人亡珠沉玉碎。那一天，她的血洒在我身上，滚烫的仿佛能灼烧穿洞来。”

“再后来，再后来啊，我位极人臣，我权倾天下，我坐拥江山，我开创了盛世，无数对我毕恭毕敬对我歌功颂德。可是我还是会想起那天的鲜血，那隐天蔽日的嫣红。”

顿了一下，“我很怀疑那根本几十年就不是梦，如果它是一个梦为何这般逼真，。可如果那不是梦，我现在在经历的是什么？”

叔钧开始的时候是摊在桌子上的，现在他已经完全坐直了身体，全神贯注听着，露出了极为好看的眼睛，他皱着眉头思索了良久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你的那些经历是真的，但是你现在的经历也是真的。叫离魂症是因为你当时的魂魄确实不在身体。”

说着说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忍不住的笑了起来“你，有没有看过坊间流传的《饮冰室》出版的各种小说？”

庄羡：“？什么？那不应该是女孩子看的么。”

叔钧笑到都要重新摊回桌子去了，看到世子殿下表情越发不悦，叔钧瞬间一本正经开始他后面的胡说八道“你知道么，有一种小说类型叫重生啊，大概是讲一个人经历人生但是有强烈的悔恨或者遗憾，所以有一定概率会回到最开始的那个时间点去重新来过一次。”

叔钧倒是越说越开心，甚至手舞足蹈开始卖安利：“世子你要不要为了详细了解病情去买几本回府研究？我是金牌会员!去报我的会员名可以打折的，可以优先取货的，我还可以给你推荐经典读本!”

这次他完全没注意庄羡脸色已经阴沉到电闪雷鸣，最后庄羡冷哼一声直接拂袖走人，快出房门的时候，叔钧难得正经的像个货真价实的医谷左使提出了可行性建议：“世子，你要是真的想知道怎么回事，可以等着看梦里的大事件和这个时空里是否会重合。”

庄羡转过头来前言不搭后语的来了一句“你知道么你眼睛倒是漂亮的很，里面有就像有日月冬夏，晴雨山川，花草鸟兽。我在梦里也见过你，甚至我见过你眼睛失去神采暗淡无光，浑浑噩噩度日的模样。”

叔钧愣了愣，梦中也见过自己么，这句话算是威胁吧，如果他敢把今天的事情透露出去的话，自己会被灭口的吧。旋即无所谓的笑笑，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朝之事是否如意。

“很多事情是没有原理的，你最应该知道的是你为什么会醒来在几十年前。还有，不要仗着自己是世子便理直气壮的态度恶劣，很讨嫌。”

伴随叔钧这句话话音刚落的是厢房门哐啷一声巨响，叔钧从椅子挪到床上摊出一个高难度的姿势，中气不足气若游丝的喊到“救命啊，快来帮爷沐浴”。轰隆隆一群侍女开始侍候这位爷香汤沐浴，他舒舒服服的躺着享受嘟囔了一句“真是个差脾气的人，我帮他答疑解惑都不能好好讲个谢谢么。居然还威胁，啧啧啧，这么嚣张啊。”

再说东郡王世子庄羡，躺着房顶开始自醒来之后第一次认认真真完完整整的回想那个漫长的梦，哦按照那个不着调蠢货叔钧的说法，那叫前生。梦里出现的人最多的是一个蠢到家的丫头，叫萧湮。这个名字倒是和自己的名字一样难听的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