嫩豆腐和老豆腐之间最大的区别,淮宋从来不觉得在于口感,而是老豆腐常常被世人们忽略的一个优势,那就是用老豆腐炒菜一绝,可嫩豆腐往往经受不住这般翻炒折磨,最后碎裂开来。
茶叶经过采摘烘炒最后方历久弥香,越是喝下去越能回甘,这世上所有的值得去品味的东西,都应该是有一番岁月沉淀的。
所以。
“老板娘,怎么全是嫩豆腐,就没老豆腐了?”
五更天,江南的早市,一根嫩柳条将一串鲜活的鱼儿串起,老渔夫也不由得朝旁边的摊子张望,一口黄牙咧开。
淮宋猜他大概是想说,嫩豆腐才好吃咧。
“你这丫头片子,谁都晓得你李嫂家的嫩豆腐好吃,怎么就偏偏要什么老豆腐。”
天破晓,这时辰的早市人不多也不少,来早了赶不上新鲜食材摆摊,来晚了肯定只能捡别人剩下的,淮宋在这城里头住了不下四个月,算是摸准了城里人生活的习性,就连早市都比家里头开的晚。
豆腐,还是那个豆腐。
只是嫩和老之间的区别,一度在淮宋心里头栽下挥之不去的阴影。
开春她便是十九岁的年纪,所谓的正值桃李年华,也就是面上的好听,她这个年纪的小娘子们,两个娃娃都带在身边养了。
唯独她淮宋,从破瓜那年的一纸婚约作废,便是独自熬过了三年的荏苒岁月,从青春正年华来到了半老徐娘的位置。
是的,她是老了。
老了也就意味着,除非是哪家的公子哥儿是个瘸子傻子呆子,又或者哪家老大爷想老来得子再纳个妾,否则她淮宋,估计是要孤独终老了。
最后,淮宋提着菜篮子,里头装着几块嫩豆腐,垂头丧气地走回了酒楼。
这年头,连老豆腐都没人要了,更何况老娘子呢。
好在行走江湖,一身手艺傍身,还不至于沦落街头的地步。
江南的这间会仙居,地处江南最繁华最喧嚣的黄金地段的后头一段,也就拐七八个巷子再走过一条泥泞的小路方可来到后厨房,平日里都是一些街边邻居办几桌酒宴勉强糊的生计,也常给附近的青楼送些酒菜,总之,淮宋在里头干了足四个月,成功地从一名给厨师长刷碗洗瓢的打杂晋升为给厨师长买菜的打杂。
淘米洗水擦桌子拖地,淮宋不是觉得自己不能吃苦,尤其是独自身处异乡,连个靠山都没有,每月能领到微薄的薪资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她还以为江南富饶,理应不会饿死,至少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自食其力,哪想到在外头混是真不容易。
更何况这会仙居虽说开在江南,生意却远不如其他名饭馆子,尤其是前不久刚在东关街,江南最繁华的街道上,开了一家名为“醉仙楼”的饭馆。
大名鼎鼎名扬天下的京城天字第一号酒楼,终于来江南开了家的分店。
凭借“醉仙楼”这响当当的招牌,短短数日,已招揽了不少生意,客来客往几乎到了一座难求的地步。
也正因醉仙楼的人气,导致周遭好几家小饭馆子做不下生意纷纷关门大吉。
淮宋所在的会仙居也是如此。
就连今日常来这儿订送饭菜的老主顾,也拔脚去了醉仙楼,誓必要一睹从京城而来的,厨子们的手艺。
民以食为天,淮宋深知一顿佳肴美味对于百姓们的重要性,可如此跟风热潮,在这些日子非但没有褪去,反而愈演愈烈压根就看不到个头。
也是前不久,给厨师长打下手的伙计溜了,淮宋顺理成章地做上了二把手的位置,虽说是暂时的,可怎么说也终于拿刀上案板了。
小菜凉菜简单的都交由她来准备,虽说客人们不多,可有时候也爱点自己钟爱的菜品,淮宋也是为了食客的需求,才特地起了个大早,去早市买豆腐。
清水里走过几遭的嫩豆腐在碗里头细滑脂白,淮宋知道嫩豆腐的那种入口即化,仿佛蛋羹一样的弹嫩,咬碎时还伴随着满嘴的清香,因此火候的掌握需要拿捏恰当。
趁着蒸制的空档,小木勺将碗里的佐料勾调,麻油的香醇入鼻,可以综合食物本身的清淡,还有开胃的作用。
淮宋自己就很喜欢麻油,尤其是在吃些蜡制食物,腊肉,风干的咸鱼,和醋一起搭配,那种因风吹而略带僵滞的口感,会因麻油滑稠的搭配下,将腊肉的香一瞬间完美释放,嚼完咽肚口中还是有着那股肉香气。
一整块豆腐在手中切成四小块,在上头撒上碧绿的葱花,白中一点绿的搭配,看起来清雅素致。食用只需用勺子将豆腐挖出或者直接捣碎,嫩豆腐本身极佳的清爽口感,就已经是一种莫大的享受。
装盘后,淮宋亲自端着从后厨房来到大堂,不知为何,阳春三月的今日,带着丝丝凉气。
店里头的老板娘和老板正坐在一张桌前,偌大的酒楼,看不见其他人的影子。
淮宋有些迟疑地将豆腐端过去,老板娘叹了口气:“淮宋啊,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早点回去嫁个好人家吧。”
也许是她淮宋命里孤煞,她遇不到那个良人,可世俗的偏见有时候更像是一把突如其来的箭,毫不留情地栽在了心头。
“你也瞧见了,这个月咱们酒楼生意有多惨淡,就连昨日预定的那桌客人,听说醉仙楼加了空位,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
先前已经解散了几名杂役,淮宋就差给老板娘跪下磕头,才勉为其难地能够继续留在这里。
她什么都肯干,只不过江南似乎没给她机会。
小时跟着母亲后面学做菜那会儿,她心里头就幻想着一日客人们能够吃上她亲手做的菜肴,到那个时候,该有多幸福啊。
“老板娘。”
“别说了,这是你这些日子的银子,多了我也拿不出来,就这样吧。”
淮宋望了望桌上的银子,将盘子端在了桌面:“就这么点?”
“不然呢,你一个杂役哪来的那么多银子给你,再说了你也不是不晓得咱们店里生意有多惨淡,拿着钱,赶紧回家吧。”
淮宋自然清楚,醉仙楼的到来,带给江南酒楼行业的,是多巨大的打击和损失。
也许是吃惯了本地菜的鲜美,从京城远道而来的菜肴,大抵是江南人们从未品尝过的另一种美味。
加之绝美大气的装潢,和据说是无微不至的服务和待遇,百姓们早已将进出醉仙楼作为了一种享受。
带着干瘪的行囊,淮宋走时极其舍不得的捎上了那一盘小葱拌豆腐,打算路上自己做干粮吃。
烧坏菜的时候,初学时经常发生,后来做的时日久了,也会对以往自己的做法和味道感到嗤之以鼻,淮宋知道,那是她的技艺有所增长了。
时至今日,她仍旧怀着对自己作品莫大的珍惜和爱护,她爱菜刀切在案板上的清脆,也爱食物煮熟时散发出来天然的味道,锅盖上氤氲着的热气,生生不息的炉火,厨房是她所有的世界。
而今,她的小世界,被一个叫做醉仙楼的外来客给毁的一干二净。
听说醉仙楼背后的大主顾是京城有名的富商,来江南也是也是看中了这里的人杰地灵,才几个月的功夫,就已经将这个招牌生生扎根在江南这片水乡里。
淮宋没吃过里头的菜,因为走在那条街道,在外头等待着进去的顾客们,已经排出了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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