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1月16号,韩枫到京城的第七天。距离2月4号过年还有不到二十天,进腊月了,京城的大街小巷子里已经拥挤上了过年的氛围。

有钱没钱回家过年,车站里拥满了各地云集过来再哄散而去的人们。

韩枫却一点儿过年的心思也没有。

和烤肉串比起来,把今年将要烂在草原上的羊肉弄出来卖掉这才是主要事。另外,这两天想起来表姐订亲就在这个春节前后,后姨夫三千块就卖了非亲生的闺女,导致半年后表姐坠崖——原因除了后姨夫贪婪没人性,更多的是穷。

进展不错。从身无分文到拥有了八百块,七天赚下普通职工近一年的工资,这若是说给父亲听,一定得挨揍,他是不会信的,可这是事实——不走出来,哪会知道大城市的天空就是和小乡村、小县城不一样呢?

可是,在京城地界,在这人如流云般的京北站当地、外地的众多吃客的眼中,自己就是一个可怜虫。和那些卖茶叶蛋、地瓜的大爷大娘一样,出来混生活的穷小子正一毛一毛的用命赚这辛苦钱,一块两块的买上一次,也是帮了一把做了好事。

韩枫太清楚,正是这一块两块的,当年不知积累起多少隐形的富豪,卖煎饼果子后来成了京城的新地主,最老的黄牛头成了最大的地产商——自己一天赚这些,不少了,如果就这么积累十年、二十年?那是普通人的想法,做为逆流而归的韩枫来说,赚钱是应有之意,可更重要的是把上辈子的缺憾补回去。

这个羊肉的事,韩枫当年也有所感。这些时日调查过来,更是印证了数据的真实性。转业后的第一年,在局办公室整理资料时曾遇到过一些关于畜牧业数据的统计,九二年春节前后这几个月,草原羊的价格那叫一个惨,越养越赔钱,又遇投机商联合做价,多少牧民血本无归。

表姐娜仁花,十八岁订亲,半年后出嫁,嫁过去不到一个月跳崖自杀。随后,姥姥急火攻心,晕过去了好几天。备受嘎查尊重、把妈妈白玉珍从雪地里捡回来养大、一个手大脚大心大、能在五十岁的时候将百、八十斤重的石坨举起来的女人连伤心带生气就再也没醒过来。这个打击,对本来身体就不好的妈妈来说是雪上加霜,连卧一年的床。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钱。是大姨家缺钱,那个见财眼开的后姨夫动了卖女儿要彩礼的心思,为了三千块的彩礼钱,把大自己一岁的表姐卖给了灯笼乡乡长的儿子。表姐歌唱的很好,满乡的人都说她是整个昭乌达的百灵鸟儿,舞跳的好,马骑的好,就是因家贫上学少,只会简单的汉语沟通和算术,要不是亲姨夫去世的早,表姐这么优秀聪明的女生哪里会嫁给灯笼苏木,也就是乡的乡长儿子,那个草包蛋巴特尔!

要救的,就是表姐,一切灾变的源头给它切断,命运自有转机!

从小在姥姥家就被她呵护、保护,到长大了都是她照顾着自己,想起最喜欢穿红色衣裳的娜仁花,韩枫心中每每都会升出一股子暖意。只是,当年事情太突然,她订亲结婚身亡的事自己一件都未能参与。

表姐不出事,亲爱的姥姥她老人家且得活个七十、八十、九十的,妈妈也不会抑郁到肝病恶化。至于后来舅妈们说的表姐心里其实就装着自己的事情,慢慢来吧。上辈子他就知道表姐的心意,和对张冬梅同学的后知后觉相比,这个亏欠也不小。仅次于在部队时班长为了救自己而重伤这种无法弥补的创痛,当然最大的痛是看着母亲活活的熬死,想卖家当都没得卖救人都不成的挫败感。

久久,韩枫不想回忆。

可是,打两次电话过去都没能接上话,韩枫的心也浮了起来。

看着这座熟悉而又陌生的城,韩枫努力的比对着上辈子零几年和现在的差异,似是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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