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着村子还有二三百米的时候,齐琰又一次把野猪放在地上,这次是一直拽着腿拖着走了,抬头看了看天上月亮,东升西落,照现在的天色看,估计应该是寅时了。

野猪在地上的拖动声惊动了村中的狗,远远近近的犬吠声此起彼伏,又被室内惊醒的主人呵斥停止,除了偶尔几声吠叫,村中又是一片安静。

齐琰拖着野猪走到村中倒数第二家的院门口,抬手推开树枝扎成的篱笆门,顺着院中门后的过道,走过三五丈就是三间土坯房。院墙也是树枝扎成的篱笆墙,院子中过道两侧都是开着土垅,种了一些农家蔬菜,三间土坯房的房门用一根麻绳扎着,齐琰伸手解开麻绳搭扣,拉开房门,把野猪拽进了堂屋。

就着隐约的月光,在灶台上拿起火镰,如豆的灯火在在堂屋中亮起,灯火下是一个粗瓷碟子,碟子底儿是浅浅的一层油,一根棉线拧成的芯子搭在碟沿儿,发出昏黄的光亮。

推开东向屋门,把柴刀弓箭靠在木板架成的床边,齐琰脱下身上衣裤草鞋,扔到了堂屋,摘下墙上挂着的一块灰扑扑的布巾,赤条条的出屋。

用瓢在堂屋的水缸中装了一大木盆的水,端着到了室外,擦洗起身上的血污来,擦洗时才感觉到,手上臂上腿上以至脸上都有擦伤,筋骨伤和内伤应该没有,要不这七八里路扛着野猪走下来早就发现了。

擦洗完身子,换了盆水,将衣裤泡了进去,想了想借着灯光,从灶台前的一个土台上拿起一个罐子,从中掏出一块粗盐扔进了水里,盐水能洗去血污,是这么一回事儿吧?现代的记忆告诉他,好像看过这么一次,大约是吧,要是搁在以前的齐琰身上,是绝对不会为了洗干净衣服而浪费一块盐巴的。

再回到东屋,在一个包的整齐的包裹中翻找出一条半新的裤子穿上,赤裸着上身躺在了床上。吹熄油灯,仰着头躺在床上,睁着双眼却是一丝困意都没有。

清早进山,一直到现在,好像就是中午吃了个干粮窝头,又是被野猪追,又是扛着百十斤的野猪走了七八里的山路,到现在是一丝倦意,一丝困意都没有。

双眼渐渐适应了室内的黑暗,就着透过破碎窗纸的月光,已经能隐隐看清室内的轮廓了,除了墙上供奉的四个牌位,以齐琰现代人的眼光看来,应该是家徒四壁了。

这个东屋是卧室,只有一张用木板和树桩搭起的床,一床被褥,除了上山打猎穿的那套褐色衣裤,床头包袱里的这套衣裤是他唯二的衣物。

堂屋是灶台,一副粗瓷碗筷,有盐罐,有油没有?想想好像是断了一阵子了。西屋更是门都没有一个,里面放着叉子锄头等劳作工具,米缸,对还有米缸,米缸也空了一阵子了,若不是去山中打猎,靠着时灵时不灵的运气,打个山鸡兔子换些米粮,估计都得挖野菜度日了。

收秋已经快十天了,想来晒场什么的也该完事了,齐老四也该交租了吧,去年也大概就这附近几天,不过这租子要在齐家大宅过一遍,到自己手中今年不知道是几成。

别家种地的收了秋了,苦了半年,怎么也得打个牙祭,这几天村中飘的都是米香,只有自己这个徒有虚名的小地主没有新的米面吃。

这是怎么回事儿来着,是了,齐家大宅的管家在村中当着村民多次说过,怎么说的来着。“赤手空拳的落在齐家村,是个外来户,咱们村上的人仁义,容留他父子二人,但是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规矩,到了咱们齐家村就得守齐家村的规矩,齐家大宅的规矩就是齐家村的规矩。”

说几句还背着手对着四周的村民腆着肚子昂着头按个扫视一遍,每个被扫视的村民都立马露出笑容,弯腰点头道,“您老说的就是这个理儿。”

“小西北的父亲过世了,也是齐家大宅出面,村里人张罗给葬下的,小西北年幼,那几亩地要是缴纳皇粮国税的话,几年就没有了。”

“还是我们大少爷仁义,把他那十亩薄地记在了大少爷名下,我们大少爷那是秀才,文曲星的命格,见了县里的太爷都不用跪的,记在大少爷名下,那皇粮国税就是全免了的。”

“所以呢他这几亩地的出产没过了齐家大宅的明面,暗地里就开始吃了,那是不记我们大宅的恩德,村里这些年也有几家外来户,哪家儿不是这样过来的,也不是我们齐家大宅磋磨他,规矩就是规矩。”

四周村民畏惧又谄媚的点头迎合,就是父亲过世后,这两年,他那十亩地的租粮总是要在齐家大宅过了一遍,才能到他手里,租他地的齐老四也不敢偷偷给他送粮,村中村民也是一样。

第一年还好,去年他的佃租在大宅就被扣了一半,大宅没说理由,可是齐琰也明白,现在他齐琰在村中的地位与那些把田地挂在大宅名下的乡民一样了。还有心善的村民暗中安慰齐琰,一个个的外来户都这样儿,等他过几年大了能自己种地了就好了。

齐琰的父亲齐昭其实是来自京城,而且还不是普通百姓,齐琰的祖父齐沣是京城中勇毅伯府世子,勇毅伯府虽不是开国勋贵但也是三代将门了。

二十年前,蜀南山民夷部不服统治与汉民冲突不断,变乱渐生,杀戮四起,先帝虽有仁宗之名,但也是不容许治下有叛逆之行,遂以宁北侯为将,帅军平乱,亦有开疆拓土,收编夷民之意。

哪知蜀南遍是山地,瘴疠横生,士卒不习水土,十病五六,而夷民在山中如鱼得水,官军聚,夷民散,官军退,夷民又聚众骚扰。打了一年多,损兵折将,宁北侯不得已上奏请求歇兵日后再战。

仁宗亦是知道当初出兵有些莽撞,也就同意退兵,因是败军,退军时一路地方招待上就有所懈怠,士卒不满闹事,军中将校便也弹压住了,哪里知道蜀王当年为争诸君之位曾经拉拢宁北侯,被宁北侯婉拒,心生怨怼,借机收卖军中将校闹事首告,又在朝中指示党羽弹劾,竟给宁北侯罗织了一个消极怠战意图谋反的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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