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静彤迷蒙的双眼,在铅灰色的天际遇到一片湖水,水面没有波纹,远处遍布城池山林,一个妇人站在湖面,如同踩着一面硕大的铜镜那样牢固,她对着她招手,满满的暖意在她的眼角和唇边,静彤看到了,那是她的母亲赵文君,此刻她不再是那个君临一国的郡主,她穿着一件简单的,没有多少修饰的布衣,像是寻常人家的妇人在招呼自己的孩子,饭已烹好,只等她玩耍尽兴后回家吃饭,母亲脚下的湖水映出魏府的轮廓,静彤悦然走向母亲,一边走一边摆手回应着,她的双脚踏过湖面,却发现自己半个身子已经在水下,她不敢继续向前走,怕这样走下去自己会被淹死,但母亲依旧在那里招手,充满暖意,让她不愿意停下脚步。

齐腰深的水面忽然皱起波纹,像被揉碎的纸,波纹越来越剧烈的运动,静彤猛然看到水面上倒影出的府邸起了大火,墙壁砖瓦被火烧的通红,远处的城池也跟着着起了大火,漫山遍野天空被染得昏黄,树木发出啪啪被烧裂的声音。母亲没有察觉,还是像着刚刚那样同样的姿势,脸上挂着同样的神情,在招呼她。

“娘,起火了!快走!快走!”

母亲还在招呼,火苗从湖水中跃起,爬上了她的裙角,裂纹自下而上,爬满了她的脸,她像一个被烧裂的陶器,突然崩裂开,变成一堆碎渣,落入湖中。

静彤睁开双眼,看到头上简陋的屋顶,月光爬过窗口,落在她惨白的脸上,她的脊背被汗浸湿,好像自己的魂魄从万米高空结结实实的坠落在地上,她从梦境中惊醒,她知道母亲已经不在,连同她所有的记忆一起烧成了烟,泪水如泉涌般突然迸发,这是她亲眼看到母亲冰冷的尸体后第一次痛苦,压抑许久的悲伤终于在此刻喷涌,王府千金的那些俗规她已全然不顾,痛哭的如同一个刚刚出世的孩子。

躺在旁侧炕上的司马锦被小姐的哭声吵醒,他艰难的喘着粗气抬起那只受伤的手,向她的方向指。

“谁家女子在哭”楼下街道上,有一队兵丁打着灯笼走过,他们正在宵禁时巡街。

静彤痛彻心扉的哭声在安静的夜里十分明显。睡在一旁的敛秋翻身,死死捂住静彤的嘴。

“你小子听错了吧,还女子,我看你是想娘们儿想疯了”

“滚蛋,少扯”

“行,兄弟,爷明儿就带你逛窑子去,咱爷们顺便解解乏。”

“少吹牛了,兵荒马乱的,戎人都快打过来了,窑子里的娘们儿早就往内地跑了,谁还留在这儿!我估摸着咱们也就这两天调令就能下来”

“下来?调哪去?”

“还不是去跨国洛水跟着朝廷那些兵一起去内地打仗”

“这戎人在西边,咱们赶奔东边打个什么仗?”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这是听宋大帅身边的内卫打听到的,扫除了魏府乱党,下一步宋大帅就要谋划内地了。”

“谋划内地?难不成,整个凉国就这么拱手让人了?”

“搞不懂,朝廷的事谁也说不准。”

兵丁交谈的声音渐行渐远,敛秋松开手,推开窗户,紧张的四处张望,静彤已经从嚎啕大哭变为低声抽泣,娇弱的蜷缩在床边一角,海棠拿出手帕一边给小姐擦泪,一边安抚。

一行四人离开洛川已是第十五天,身负重伤的司马锦带着三个姑娘向东逃走,沿途一路看尽凄惨景象,失去洛川屏障,整个凉国成了吉尔格勒人栈板上的肥肉,没了军队的保护,百姓只能任由外族鱼肉。唯独只有洛水天险能够挡住吉尔格勒人进攻的步伐。那也是司马锦想要带他们去的地方。

一行人在距离洛水以东十五里骧岭城落脚,司马锦伤势过重,失血过多,在马车上几度昏厥,敛秋成了顶梁柱,他们将司马锦送至药铺,大夫见了啧啧摇头,伤势太重,没有及时处理,已经出现大面积溃烂。

“能活不能活,全看天意了”大夫将一包药膏放到了敛秋手里,将他们送走,

骧岭城满街都是从洛川撤下来的武元军,大部分为宋子龙的嫡系,司马锦害怕他们行踪暴露,落入对方手里,便随意在街边寻摸一家客栈住下,这一住就是半个月。

除了官兵,骧岭城内挤满了逃难的凉国百姓,很多人衣衫褴褛,拖家带口,跑到城内沿街乞讨,难民数量的激增,导致城内卫生状况急剧恶化,到了夜晚难民们没有地方借宿,便三五成群的睡在大街上,人流聚集处,疟疾,鼠疫横行。大战将至,骧岭城府尹,放任城中乱象不管,只是一味的去讨好巴结驻扎此地的武元军,想要随军一起入主中原,在朝廷谋得一官半职。

难民们想要继续向东走,从骧岭城往东三十里地便是凉国同翼国边界,是百姓们逃命得唯一通道,洛水边传来的消息却让所有人愕然:传言朝廷派了兵,封锁了着洛水边上所有渡口,西边来的凉国人全被堵在凉国境内,当兵的将矛头对准逃难的百姓,将他们往回驱赶,有人尝试偷偷过境,被当场杖毙。缺衣少粮的百姓们滞留在河岸,四周是茫茫荒漠,人们不得不折返回骧岭城再谋出路。

静彤一行人不敢出门,不敢抛头露面,她害怕一旦被认出是魏府千金,会被军队抓去,她呆坐在屋里,水米不打牙,有时被海棠强迫着勉强吃几口,其他时间都是在静静的思索这几日所发生的事,她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前一日还是堂堂魏府千金,后一日,一切灰飞烟灭,她所熟悉的那个世界离她远去,逃亡之路漫漫无期,有好几次她都有着悬梁而死去找母亲的冲动,幸亏终日有海棠,敛秋在一旁守着。

静彤明白,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宋子龙这个叛将,她的所作所为让静彤第一次认识到人心是多么的险恶,在他们两个孩子的眼中,那个受他们爱戴的宋将军,竟有着如此卑劣的人性。

两个孩子如今已经走了一个,他不知道泽来现在怎样,是生是死。她的身边亲人都已离她而去。陪伴她的只有自己瘦小伶仃的背景,和漫漫长夜。

“碰”的一声,海棠推门进来,将她的思绪打乱

“小姐,有办法了,有办法了”海棠兴奋的说道。

“我刚刚打听到月潼关外有一队异国商队在城内落脚,要奔着漳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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