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瑟笙歌,贵客盈门,明烛高照的华堂内红绸飞扬,不知是从何处来的风,不知是从何处来的笑。
长安繁华处,一切正好,这一日,二十三岁的她风光大嫁。
娶她的是长安第一公子,她嫁的是长安第一名门。
透过垂丝一般的红纱盖头,她看着卢远泽的面孔渐渐靠近。
他就像平常那样,附在她耳边,声线连绵起伏,若有若无,伴随着温暖而好闻的气息扑在她脸颊上,一声又一声地唤着:“清宁……清宁……清宁……”
她感觉到自己的耳根开始发烫,可手指依然冰凉。
她顺着他缓缓倾倒的身体向后仰去,金钗敲击玉枕,发出清脆的声响,这悦耳的声响被洞房外喧嚷的礼乐声掩没。她什么都听不见了,只有他的声音还在耳边萦绕盘旋。
面上依旧覆着红纱盖头,身下是鲜艳柔软的锦绸金线红锦被,身上一丝不挂。
迷濛的红纱褪去了,她的视线变得清晰,她可以看清屋顶挂着红灯的根根横梁,最中间的正梁上悬着一盏花枝金制灯盏,很大,很亮。
很丑。
她一直都很讨厌这盏灯。
她厌恶地皱了下眉,感觉自己眼眶下方有温热的液体,这种感觉扩大了,不仅是眼下,而且在她的双颊上蔓延……
渐渐地,额头上的温热感更强烈了。潮湿,而粘腻。
她嗅到咸腥味,逐渐浓烈,刺鼻。
抬起左手,碰了下自己的脸颊,手掌变为一片刺目的鲜红,比那烛光还刺目。
她坐起来,鲜血从她头上,从她的凤冠上,缓缓流淌下来,一条又一条垂在她脸上,就像被裁成碎条的红锦,又像湍流不息的溪流……
她感觉不到痛,这不是她的血。
卢远泽安静地躺在她身边,红色喜袍的胸前是一片快速蔓延的暗色,红色的血在红色的丝锦上延伸,铺天盖地……
她的右手放在那片暗色的中心,从他胸前拔出一把冰刃一般的尖刀。
鲜血喷在她脸上……
“啊!”
顾清宁惊恐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片黑暗中,原来那只是一场红色的梦。
躺了很久,黑夜还没有过去。
她突然感觉自己在下坠,速度越来越快。
她伸出手,抓不住什么。她大喊大叫,无人救援。
她看着自己坠下无底的深渊。
……
顾清宁从睡梦中惊醒,浑身冷汗,在黎明微暗的光线中挣坐起来,看着空荡荡的闺房,听着自己的心跳。
失神一会儿,她又躺倒下去,用冰冷的手掌覆盖着额头。
原来只是梦。
她再也不敢睡了,只看着颜色变得越来越浅的窗纱,等着天亮……
这是天佑元年腊月初,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才到年底休朝,而她母亲这些时日已经在打点过年的事务了,往年都没有这么着急过。
……
顾府主屋,床榻上方那盏小小的烛灯即将燃尽,顾青玄看着那渐渐暗弱的光点,谁也不知道他看了多久,直到身边有了动静,他才收回目光。
沈岚熙睁开眼,看向他,“你又一夜没睡是吗?我明明看着你睡着才睡的……”
“我知道,所以我装睡,一直等你睡着……”顾青玄依到她肩头,她顺手揽住他,他在她怀中,眼眸中有点点哀愁和依恋:“我想看着你醒来,每一日……”
沈岚熙抚着他面颊两旁的胡须,柔声问:“你在害怕什么?”
他说:“我怕死……”
她闭上眼,亲吻了下他布有几丝皱纹的额头:“可是我们都会老,都会死……”
“所以不要这样,日子总得一天一天地过……
他依偎着她,不说话,空洞的目光再次投向上方那盏小灯。
侍候早起的丫鬟来敲门了,他们对视,互相勉励地一齐露出微笑。然后沈岚熙放开他,起身,披上榻边挂的狼裘去开门。
顾青玄坐起来,笑说:“恐怕整个长安城,主屋里没有陪侍丫鬟的只有我们一家了。”
沈岚熙回头看他一眼,也玩笑着应道:“嗯,恐怕也就只有你一个当官的家里没有妾室了……”
顾青玄打趣道:“家有悍妻,顾某怎敢纳妾?夫人不用为我委屈……”
沈岚熙在开门前又回头瞪了他一眼。
门开后,端着晨起洗具的丫鬟们进来了,都憋着笑。
夫妇二人各自净面洗漱,然后沈岚熙就让丫鬟把东西拿出去,屋内只余他们夫妇,沈岚熙亲自为顾青玄梳头理髻穿好官服。
“周、韩两位司丞已经撤了半个多月了,卢元植应该要有动作了吧?”沈岚熙为他系好玉带,理好衣襟。
他低眼扫了下这身二品官服,苦笑一下,回道:“夫人很明白嘛?”
她道:“反正跟你一样,我也没法往好处想。等了二十年,他的承诺到底算不算数?如果他不把司丞之位给你,那就……”
他接过她的话道:“如果他不给我,那就必将除我。”
沈岚熙凝重地推测道:“二十年筹谋,终把三皇子送上皇位,事到如今,我却没有一点成功的喜悦,反而感觉危险离我们越来越近……卢元植阴忌狭隘,只想他卢家一家独大,这二十年你是他最大的帮手,如今他位及相国权势至高,你的存在对他来说就是最大的威胁。你帮他除了那么多异己,杀了大批再无用处的党羽,撤了两位司丞,那什么时候,会轮到你呢?”
“他在犹豫……我知道。有我在,他怕他相国之位坐不稳,没我,他的相国之位照样坐不稳。”
顾青玄打开门,往外走,微微扬面望向灰蒙一片的天空,东方未白,呵气成霜,他将她的手护进厚重官服的袖口。
“快了,快了。夫人勿忧。”
虽是尚书府,顾府在长安北城这一片富贵云集之地仍不显眼,简朴低调,丝毫让人看不出这里住的是掌管着大齐国库的户部长官。
等他用过早膳出门赶朝,天还是半昏半明的,鸡未叫钟未响,平民百姓家都还在睡梦中,而通往宫城的官道上已有络绎不绝或急或缓的官车在赶路了。
顾青玄中道碰上礼部尚书董烨宏,不是偶遇,董烨宏一早就在那里等他,上了他的马车与之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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