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雾笼在临安城的每一处,某些薄雾深处,不时会有影子一闪而过。
内廷,赵辙再次杖毙了一个内侍官,尸体被抬出大殿。
林戎破拦住搬运尸体的内侍们,让他们掉头回到大殿内。
“林戎破!你是来杀孤王的吗?”赵辙猫着腰,血丝满布的双眼紧紧地盯着林戎破的脸。
“臣不敢。监国殿下,您决不可一而再再而三的击杀内侍,恐怕将没有人愿意伺候您的起居。”林戎破目光平静地望着赵辙靠的越来越近的脸,几乎呼吸可闻。
“然后……你来杀掉孤王?迎接那个什么赵……赵乙,哪来的贱种!敢坐孤王的位置!洪续畴呢!墨昀呢!尺箕呢!全给孤王叫来,孤王今日就要审判他们,孤王要让天下人知道,孤王才是宋国真正的王!两帝国的使者呢,那个高郑晋、还有什么……叫什么……一起来见礼,来看孤怎么秉持正统、拨乱反正,诛杀奸贼!”赵辙张开双臂,然后紧紧抱住自己,神色及语调都平和下来,“孤,乃宋王也。”
“监国殿下。”林戎破坚持旧有的称呼。
“宋王!”赵辙尖声叫道。
林戎破突然向前一步,赵辙吓得向后连退几步,指着林戎破喊道:“你……林戎破,你要做什么!这是内殿,谁让你带刀来的。侍卫长!侍卫长!护驾……”
他的身边,徐沁低声提醒道:“殿下,林统领是王卫司统领,侍卫长也是他的属下。”
赵辙一怔,望着林戎破缓缓将刀把贴在腰间:“我是宋王,我是监国对不对,我要撤你的职!我要换一个!孤王要换一个!”
整个大殿的人看着赵辙不断神经质的尖叫或者怒吼,心中纷纷有了一个念头:
这个宋国未来的王,已经疯了。
“被自己亲手杀死宋王逼疯了。”嬴通远远地站在内殿最深处,隔着薄纱,听着外面的动静。他神色平静地转身走回到宋王的床铺前,看着那双眼睛挣着盯着天花板。他不想将它合上,他想让这双眼睛看到弑祖者,将如何自决。
“监国殿下!十邦联军已经抵达临安城城下,安营扎寨。宋国其余十三座府城,没有任何一座府城派出都令司差役前来驻守。以及,城内昨夜爆发的内乱,已经得到有效控制。但是,需要监国殿下您,为城中训民鼓舞打气,为名门高族安定心绪。请监国殿下起驾!”林戎破等到赵辙疯子一样的行径终于有所缓解,朗声说道。
“不!我不去!他们是来杀孤王的。十邦联军也是,他们是洪续畴派来的,孤知道。孤从一开始就知道,洪续畴不会罢休的。都是你!都是你们!你们都是废物!废物!孤不去。孤哪也不去。孤要陪着祖父。”赵辙将自己缩成一团,丢在殿内的角落里,后来觉得那边太凉,趴在地上一路爬到跪坐在琴前的齐石白脚下,然后死死抱住他的腰部。
“殿下……”齐石白声音柔和,模样温良如玉,伸手轻轻抚摸着赵辙的脑袋,“怕吗?”
“怕!”赵辙一扯嗓子哭了起来,“我怕。我杀了他。我怕……我都睡不着。我怕……你们都逼我,你们都不帮我……我只好自己去捂死他,他死不瞑目,他不肯闭上眼睛。我拿手狠狠地戳他的眼睛,想让他闭上,他不肯!死都不肯!我怕……我怕我不得好死。我的那些亲人,我同村的人,他们的‘恶祝’没日没夜的来骚扰我,要杀死我。我不想啊……我不想站在这么高的地方,我怕掉下去,我怕……石白……石白,抱抱我,抱我。我不要一个人。不要。”此刻的赵辙就像是一个受到惊吓的孩子一样,渴望着拥抱。
齐石白眼中露出怜悯,伸手环住赵辙的头,轻轻哼唱着一首幼童曲。
在宋国,这曲子常常用来哄孩子睡觉。
林戎破既不出声也不离开,静静地望着杀死一个老朽的王,便崩溃成这副模样的赵辙。心中诧异,自己当年怎么会相信这样一个人会带领宋国走向真正的繁盛?
空口白话总动听,就跟宋国商人的甜言蜜语一样,天花乱坠,落到实处总有这样那样的问题。
宋国商人。呵……林戎破想起同族的林中南,借着糖屋白家的财力大肆增强在林家的话语权,甚至几天前的‘宋拘议’,代表林家出席的便是这个人。
‘宋拘议’、‘宋王吃屎’馆,一点尊崇之意都没有,宋国人居然还习以为常。
徐沁悄声站到林戎破身边,轻声唤道:“林大人。”
林戎破回过神,偏头望着这个米商铺的大当家,眼中闪过一丝嫌恶。
堂堂宋国一半的米粮居然掌握在一个商人手里,倘若这个商人贱买高卖,或者以粮谋私,那宋国国本将彻底动摇,何况……
林戎破看向徐沁的眼神变了变,看得徐沁心里一紧:
“徐大当家,你好像不是宋国人吧。”
“二十四年前,家父带着全部家财来到宋国,面见宋王,阐述米粮的储备、转运的道理与方法,得到宋王的赏识,蒙宋王信任,将宋国一半的米粮交由米商铺打理。若没有宋王,就没有米商铺,米商铺上下感激涕零,常日夜祈福殿下康健……”徐沁说着眼眶微微湿润,他是少数确切知道宋王已经蹈海而亡的人,“现报效监国殿下,也是宋王愿意看到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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